朴趾源著 熱河日記 盛京雜識

盛京雜識 {起丙戌 止庚寅 凡五日 自十里河至小黑山 共三百二十七里}

四年庚子 {淸乾隆四十五年} 秋七月初十日丙戌 雨 卽晴 自十里河早行 至板橋堡五里 長盛店五里 沙河堡十里 暴交蛙子五里 氈匠舖五里 火燒橋三里 白塔堡七里 共四十里 中火於白塔堡 又自白塔堡至一所臺五里 紅花舖五里 渾河一里 舟渡渾河入瀋陽九里 共二十里 是日通行六十里 宿瀋陽 是日極熱 回望遼陽城外 林樹蒼茫 萬點曉鴉 飛散野中 一帶朝煙 橫抹天際 瑞旭初昇 祥霧霏靄 四顧漭蕩 無所罥礙 噫 此英雄百戰之地也 所謂虎步龍驤 高下在心 然天下安危常係遼野 遼野安則海內風塵不動 遼野一擾則天下金鼓互鳴 何也 誠以平原曠野 一望千里 守之則難爲力 棄之則胡虜長驅 曾無門庭之限 此所以爲中國必爭之地 而雖殫天下之力守之 然後天下可安也 今其天下所以百年無事者 豈爲德敎政術遠過前代哉 瀋陽乃其始興之地 則東接寧古塔 北控熱河 南撫朝鮮 西向而天下不敢動 所以壯其根本之術 非歷代所比故也 入遼以來 桑麻翳菀 鷄狗相聞 百年無事 不得不爲淸室一攢眉矣 蒙古車數千乘 載甎入瀋陽 每車引三牛 牛多白色 間有靑牛 暑天引重 牛鼻流血 蒙古皆鼻高目深 猙獰鷙悍 殊不類人 且其衣帽襤褸 塵垢滿面而猶不脫襪 見我隷之赤脚行走 意似怪之 我國刷驅歲見蒙古 習其性情 常與之狎行 以鞭末挑其帽棄擲道傍 或毬踢爲戲 蒙古笑而不怒 但張其兩手 巽語丐還 刷驅或從後脫帽 走入田中 佯爲蒙古所逐 急轉身抱蒙古腰 以足打足 蒙古無不顚翻者 遂騎其胸 以塵納口 群胡停車齊笑 被翻者亦笑而起 拭嘴着帽 不復角勝 行逢一車 共載七人 皆衣紅 以鐵索籠肩絡背 交鎖於項 復以一端鎖手 一端鎖脚 錦州衛盜賊減死戍配黑龍江云 牙眼危怖 猶於車上自相戲笑 略無苦色 馬群數百匹掠路而過 最後一人跨一匹善馬 手持一幹高粱殿趕 馬群不羈不紲而只顧行走 至塔舖 塔在村中 高二十餘丈 十三級 八面 空中 每級通四圓門 騎馬入其中 仰面而看 忽生眩暈 回轡還出 使行已入站矣 進至後堂 主人鬚下忽作數聲犬嘷 余大驚却立 主人微笑請坐 主人長鬚斑白 兀自炕上踞短脚床 炕下對椅坐一老嫗 頭上揷朶紅白葵花 衣一領鴉靑桃花繡裙 老嫗胸前又作犬嘷 益猛 主人徐自懷中捧出一個尨狗 大如兎子 毫長一寸 絲絲雪白 脊上淡靑色 眼黃嘴紅 老嫗又披襟拿出尨兒遞與余看 毛色一樣 老嫗笑曰 客官休怪 吾們翁媼兩口兒閑住家裡 眞實永日難消 在家抱弄這口雪狗兒 還惹了外人恥笑 余問 主人家無有兒孫麽 主人答曰 抱得三男一孫 長男三十一歲 做個盛京將軍親隨的章京 仲男十九歲 季男十六歲 幷去學堂裡讀書 九歲孫兒 柳樹上捕蟬去了 盡日面目難見 少焉 主人之小孫手提吶叭 氣息喘喘 走入堂裡 抱老公項 要買吶叭 老公慈意滿面曰 這個不中用 小兒眉眼淸明 披一領杏子黃紋紗襖子 弄嬌呈癡 東跳西踉 老公囑小孫向余叩頭 軍牢張目趕入堂裡 奪其吶叭 大聲索鬧 老公起身謝曰 慚愧 小孩們頑要了 不曾損傷那物件 余亦責軍牢 索去好矣 何必若是無聊人 余問 這狗子那地所産 主人答曰 雲南所産 蜀中亦有這樣的小狗 此名玉兎兒 那個叫做雪獅子 幷是雲南産 主人叫玉兎兒叩頭 狗子起立 雙拱前足爲拜揖狀 便據地叩頭 張福來請飯 余卽起身 主人曰 客官旣然愛玩此微物時 情願拜送 準貢回還時 客官不妨携去 余答曰 那敢生受 急轉身出 使行已初吹臨發 不知吾去向 張福遍索不得 飯久已硬 心忙不下咽 遂給張福與昌大共食 自入舖子裡買喫一椀麵 一觶燒酒 三個熟鷄卵 一個靑瓜 計還了四十二文 使行纔過舖門前 卽與卞君幷轡隨行 肚裡甚飽 堪行二十里矣 日已向巳 天氣暴烘 而自遼陽沿路植柳 萬樹陰陰 不知甚暑 或柳下水匯處 往往成坑 不得已迤出路上 則爀炎下煮 土氣上蒸 胸膈頃刻悶塞 遙望柳陰下 車馬雲屯 促鞭行 下馬少憩 客商數百人卸擔納凉 或踞柳根脫衣搖扇 或啜茶飮酒 或沐髮剃頭 或骰牌 或猜拳 擔中皆畵瓷 更有以高粱幹去皮 結成小小樓閣之形 各置一枚響蟲或鳴蟬 爲十餘擔 或盆貯紅蟲綠藻 紅蟲浮動水面 微如蝦卵 爲供魚兒食料 車三十餘乘 皆滿載石煤 賣酒 賣茶 賣餠果諸般飮食者 皆聚柳陰下 列椅而坐 余以六文沽楊梅茶半椀解渴 味甘酸 類醍醐湯 一輛太平車 載二婦人 駕一驢而行 驢見水桶 引車就桶 婦人一老一少褰簾納凉 皆衣鶯哥綠襖 朱黃色袴 以玉簪花 石竹 石榴花爲頭上繁飾 似是漢女 卞君要飮 遂各飮一杯 卽行 不數里 遙見數處浮圖皓然入望 計是瀋陽漸近也 所謂 漁人爲指江城近 一塔船頭看漸長 不知畵者不知詩 畵家有濃淡法 有遠近勢 今看塔影 益覺古人作詩必須畵意 蓋城遠城近 只看一塔短長 渾河一名阿利江 一名小遼水 源出長白山 合沙河 繞出盛京城東南 與太子河會 又西流 合遼河爲三叉河入海 渡河行數里 有土城 不甚高 土城外有烏牛數百頭 其色正黑如漆 大池百頃瀲灩 紅蓮盛開 鵝鴨無數浮泳池邊 白羊千餘頭方飮水 見人皆矯首立 入外郭門 郭內民物之繁華 市肆之侈盛 十倍遼陽矣 入關廟少憩 三使具冠服 有一老者 披秀花紬單衫 光頭垂辮 就余長揖曰 辛苦 余答揖 老者熟視余所着泥鞋 意似詳觀制作 余卽脫示一隻 廟中走出一個道士 身披一領野繭紗道袍 頂戴藤笠 足穿貢緞黑靴 脫笠自撫其髻曰 與相公一樣 老者自脫其履 換着我鞋 問 此鞋子甚皮造成 余曰 驢兒皮 問 履底甚皮 余答曰 牛皮 加油能踏泥不濕 老者及道士齊聲稱佳 又問 這履子衝泥雖便 還恐旱道足繭 余答曰 儘然 老者引余入廟堂裡 道士手注兩椀茶各勸 老者書示姓名 福寧 滿洲人 見任盛京兵部郞中 年六十三 避暑城外 大池荷花盛開 閑走一遭方纔回來 因問 相公官居幾品 年紀多少 余答姓名 身是秀才 爲觀光上國來 賤降丁巳 問月日生時 余答二月初五日丑時 問蝦 答不是蝦 福寧問 這位上首座的 前年來京 俺自京師還時 到玉田數日同站 這是翰林出身麽 余答 不是翰林 駙馬都尉與俺爲三從兄弟 問副使 書狀 各以姓名 官品爲對 使行改服臨發 余辭起 福寧前執手曰 行李保重 時方秋暑益熾 切戒生瓜冷飮 俺家住西門內騾馬場南邊 門首題着 兵部郞中 又有金字題 癸酉文科 尋訪容易 公子回期 可在何時 余曰 似於九月中還到盛京 福寧曰 自無公幹時 當倒屣逢迎 旣識貴庚日時 靜當推籌 以俟尊駕 辭氣殷勤 頗有惜別之意 道士尖鼻會睛 動止輕佻 全沒款曲 福寧爲人魁特磅礴 三使次第乘馬去 蓋文武成班入城 城周十里 甎築八門 樓皆三簷 護以甕城 甕城左右亦有東西大門 通衢築臺 爲三簷高樓 樓下出十字路 轂擊肩摩 熱鬧如海 市廛夾道 彩閣彫窓 金扁碧榜 貨寶財賄充牣其中 坐市者皆面皮白淨 衣帽鮮麗 瀋陽本朝鮮地 或云漢置四郡爲樂浪治所 元魏 隋 唐時屬高句麗 今稱盛京 奉天府尹治民 奉天將軍 副都統管轄八旗 又有承德知縣 設各部佐貳衙門 對門有響墻 門前皆以黑漆木叉立爲欄 將軍府前 立一座大牌樓 路中望見諸色琉璃瓦 遂與來源 季涵同往行宮前 逢一官人 手持短鞭 行步甚忙 來源馬頭光祿善官話 走向官人 跪一膝磕頭 官人忙扶光祿 請大哥任便 光祿叩頭曰 小人是朝鮮幫子 俺老爺們爲觀皇都帝居 如望天上 敢是大官人肯許麽 官人笑曰 第不妨跟俺來也 余卽追去 欲與之揖 官人行步如飛 不可及 望見路窮處 周設朱紅木柵 官人入柵顧視 以鞭指之曰 可於此地張望 因轉身而去 來源以爲旣不得入內遍觀 則久立此不緊 如是一觀足矣 遂携季涵向酒樓而去 余獨與光祿進入柵裡 正門曰太淸 遂進步入門 光祿曰 俄逢官人 正是守直章京 前年隨侍河恩君遍觀行宮 無人阻擋 請放心觀玩 設令逢人 不過逐出 余曰 汝言是也 遂走至前殿 扁曰崇政 又有扁曰正大光明殿 左曰飛龍閣 右曰翔鳳閣 殿後有三簷高樓 曰鳳凰樓 有左右翊門 門內有甲軍數十人攔路 遂於門外遙望 層樓複殿 疊榭回廊 皆覆以五色琉璃瓦 兩簷八角屋曰大政殿 太淸門東有神祐宮 安三淸塑像 康熙皇帝御筆題曰昭格 雍正皇帝御筆題曰玉虛眞帝 遂還出尋來源 入一酒肆 望旗金字寫曰 天上已多星一顆 人間空聞郡雙名 酒肆朱欄翠戶 粉壁畵棟 層架上列置一樣鍮鑞大尊 紅紙寫着酒名 不可勝記 趙主簿學東方在其中與人飮酒 笑起迎入 共有五六十好交椅 二三十副卓子 花盆數十座方灌夕水 秋海棠 繡毬方盛開 他花盡是初見 趙君勸余三杯佛手露 問季涵輩去向 答不知 余遂先起 道中又逢趙主簿明會 大喜 要共暢飮 余回身指俄坐酒樓 更去飮也 趙曰 不必彼樓 個個若是 遂相携入一酒樓 其宏深奢麗更勝於前 買得一盤卵炒 一甁史國公 暢飮而罷 入一收賣古董舖子 舖名藝粟齋 有秀才五人 伴居開舖 皆年少美姿容 約更來齋中夜話 俱載藝粟筆談 又入一舖 皆遠地士人新開錦緞舖 舖名歌商樓 共有六人 衣帽鮮華 動止視瞻俱是端吉 又約同會藝粟夜話 行過刑部 大開衙門 門前周設叉木爲欄而無人妄入 余自恃外國人 無所畏忌 諸衙門惟此開門 故欲觀官府制度 進入門裡 無人攔阻 一官人臺上踞床而坐 背後立侍一人 手持筆紙 臺下跪一罪人 左右一對公人 拄竹棍而立 無分付行下等許多聲喝 官人平臨罪者 究詰諄諄 已而高聲喝打 做公者放其手中棍 走至罪人面前 以掌批頰者四五 還 拄棍立 治法雖簡 批頰之刑古所未聞 夕飯後 步月至歌商樓 携諸人同至藝粟齋 盡夜而罷

十一日丁亥 晴 極熱 留瀋陽 平明 滿城砲聲如雷 市廛朝起開舖門 例放紙砲 急起往歌商樓 諸人又集穩話 歸寓飯後 又携諸人遊賞 大街上行逢兩人 結臂同去 貌俱秀雅 意其爲文人詞客也 余乃前揖 兩人解臂答揖甚恭 因入藥舖 余遂跟入 兩人俱買檳榔二個 刀劈爲四 各以半顆勸余嚼之 又各自嚼呑 余書問姓名居住 兩人俱諦視茫然 若不解者 因長揖而去 每歲自皇京需給瀋陽各衙八旗俸祿 又自瀋陽派及興京 船廠 寧古塔等地 該銀爲一百二十五萬兩云 夕 月色益明 欲與卞季涵同訪歌商諸齋 卞君枉與首譯議可否 首譯瞠然駭之曰 盛京無異皇城 豈可夜行 卞君意遂大沮 首譯實不知昨夜事也 若知之 則恐幷吾見阻 故諱之 遂潛身獨步出 留張福 囑以或有索我者 對以如厠

粟齋筆談
田仕可 字代耕 一字輔廷 號抱關 無終人也 自言田疇之後 家住山海關 與太原人楊登開舖於此 年二十九 身長七尺 額闊鼻長 丰彩燁然 多識古器來歷 與人款洽
李龜蒙 字東野 號麟齋 蜀綿竹人也 年三十九 身長七尺 方口闊頤 面似傅粉 朗然讀書 聲出金石
穆春 字繡寰 號韶亭 蜀人也 年二十四 眉眼如畵 但目不知書
溫伯高 字鶩軒 蜀成都人也 年三十一 目不知書
吳復 字天根 杭州人也 號一齋 年四十 頗短於文墨 而爲人溫重
費稚 字下榻 號抱月樓 又號芝洲 又號稼齋 大梁人也 年三十五 有八子 工書畵 善彫刻 亦能談說經義 而家貧好濟人 爲其多子養福也 爲穆繡寰 溫鶩軒夥計 朝日纔自蜀歸
裴寬 字褐夫 盧龍縣人也 年四十七 身長七尺餘 美鬚髥 善飮酒 筆翰如飛 休休然有長者風 自刻其薖亭集二卷 又有靑梅詩話二卷 妻杜氏 十九卒 有臨湘軒集一卷 屬余爲序 餘數人皆碌碌不足錄 且無穆 溫之風骨 眞裨販之徒 故兩夜周旋而失其名
余問 穆韶亭眉眼如畵 少年離鄕若是之遠 何也 與麟齋 溫公俱是蜀人 未知俱係親戚否 麟齋曰 不須問他 他雖美如冠玉 其中未必有也 余曰 殿最太嚴 麟齋曰 溫兄與繡寰爲從母兄弟 與僕不相干 吾三人舟載蜀錦 丙申春仲離蜀 舟下三峽 轉販吳中 逐利口外 開舖此中亦已三年 余甚愛穆春 欲與筆談 李生搖手曰 溫 穆兩公口能詠鳳 目不辨豕 余曰 豈有是理 裴寬曰 非爲謊話 耳藏二酉 眼無一丁 天上無不識字神仙 世間還有能言之鸚鵡 余曰 若果如是 雖使陳琳作檄 未可頭痛便瘳 裴寬曰 滔滔皆是 聽漢立六國後 便驚此法當失 是所謂口耳之學 現今黌塾之間慣是念書 不曾講義 故耳聞了了 目視茫茫 口宣則百家洋洋 手寫則一字戛戛 李生曰 貴國如何 余曰 臨文訓讀 音義兼講 裴生打圈曰 此法儘是 余曰 費公幾時離蜀 費生曰 春初 余曰 自蜀距此幾里 費曰 該有五千餘里 余曰 費氏八龍 都是一母所乳否 費微笑 裴曰 還有兩小夫人左右夾助 吾不羨他八龍 慕渠一姦 滿堂哄笑 余曰 來時經劍閣棧道否 曰 然 鳥道一千里 猿聲十二時 裴寬曰 眞是蜀道 水陸俱難 所謂難於上天 俺辛卯年溯江入蜀 七十四日始抵白帝 舟中時値季春天氣 兩岸花樹 最是蓬窓旅榻 獨夜難曉 鵑啼猿鳴 鶴唳鶻笑 此江空月明時景也 崖上大石崩落 江中兩石相觸 自生電火 此夏天霖雨時景也 雖百鎰黃金 錦繡千純 爭奈頭白心灰 余曰 雖然苦景如此 每讀陸放翁入蜀記 未嘗不僊僊欲舞 裴生曰 未必然 是夜月明如晝 田仕可爲辦酒食 二更始回 餑餑兩盤 羊肚羹一盆 熟鵝一盤 鷄蒸三首 蒸豚一首 時新果品兩盤 臨安酒三壺 薊州酒二壺 鯉魚一尾 白飯二鍋 菜二盤 該價銀十二兩 田生進前恭謝曰 略具地主薄儀 有失良宵陪話 余下椅謝曰 有勞尊體 還愧生受 諸人齊起稱謝曰 遠客賁臨 倒愧生受 於是齊起 下閉舖門 梁上掛一對扇式紗燈 皆畵花鳥 更有名人詩句 一對琉璃方燈 晃朗如晝 諸人各勸一兩杯 鷄 鵝皆存嘴脚 羊羹臊甚 不堪胃性 惟啖餠果 田生遍閱談草 連稱好好 田生曰 先生晡刻要買古董 未知何樣眞品 余曰 非但古董 更要文房四友 稀奇古雅 不限價本 田生曰 先生非久入都 倘訪廠中 不患不得 但患眞贋難辨 未知先生鑑賞如何 余曰 海陬鄙人 鑑識固陋 那免桅蠟見欺 田生曰 此中雖稱行都 中國一隅 賣買只仰蒙古 寧古塔 船廠等地 番俗椎魯 不喜雅賞 諸秘色古窯亦罕到此 何況殷敦周彝乎 貴邦珍賞亦異內地 嘗見賣買人 雖如干茶藥 不揀頂品 只取價廉 何論眞假 非但茶藥如此 諸般器物 爲其載重難輸 例於邊門貿回 故京裡裨販 預收內地笨伯 轉輸邊門 互相騙詐 以爲機利 今先生所須逈出流俗 萍水片語已成知己 雖不得中心貺之 亦安可造次相負 余曰 先生此語流出肝膈 可謂 旣醉以酒 又飽以德 田生曰 錯愛 第於明朝再枉 遍賞舖中所有 裴生曰 不必預講來朝事 且畢尊前此夜歡 諸人皆曰 是也 田生曰 子欲居九夷 又曰 君子居之 何陋之有 相公雖生偏邦 氣宇軒昂 文能識孔孟之書 禮能達周公之道 卽一君子也 但恨人居兩地 天各一方 寸心未盡 轉眼卽別 奈何奈何 李龜蒙無數打圈曰 纏綿悱惻 實獲我心 酒又數行 李生問 酒味較似貴邦 余答 臨安酒太淡 薊州酒過香 似非本分淸香 敝邦法釀都有 田生問 亦有燒酒麽 答有 田生起身 取下壁間琵琶 爲弄數操 余曰 古稱燕趙多悲歌之士 諸公必能善歌 願聞一闋 裴生曰 無善唱者 李生曰 古云燕趙悲歌 乃偏伯之國 士不得志 今四海一家 聖天子在上 四民樂業 賢者羽儀明廷 賡載是歌 愚者煙月康衢耕鑿是歌 都無不平 安有悲歌 余曰 聖天子在上 可以出而仕矣 諸公皆當世之英傑 才全學優 何不出身需世 而碌碌浮沉於市井之間 裴生曰 此事獨有田公當之 一座皆大笑 李生曰 還有時命 不可强干 李生抽架上選文一卷 請余一讀 余讀後出師表 不爲諺吐 {句讀也} 高聲一讀 諸人環坐聽之 莫不擊節稱好 李生俟余讀畢 拈讀庾亮辭中書監表 乍高乍低 音節分明 雖未能逐字曉聽 亦足以知其讀到某句 聲韻淸亮 如聽絲竹 時月落夜深 戶外人跡不絶 余問 盛京無邏禁否 田生曰 有 余曰 路上行人不絶 何也 田生曰 他應有事 余曰 他雖有事 那得夜行 田生曰 如何不夜行 無燈者不敢行 巷首街端皆有軍舖 甲軍守之 槍棒都有 所以詗姦 無晝無夜 豈得禁人夜行 余曰 夜深思睡 持燈歸寓無妨否 裴 田皆曰 不便不便 去不得 必爲守舖所詰 如何深夜裡闌出獨行 必究驗往來處所 恐致紛紜 先生旣然思睡 則暫於草榻上攲枕 穆春起拂榻上鬉席 爲余設寢也 余曰 此刻睡思頓淸 恐諸公爲緣待客 失了一夜睡 諸人曰 都無睡意 陪奉高賓打了一宵佳話 眞是畢生難得之良緣 如此度世 雖十旬秉燭 有甚倦意 諸人俱興勃勃 更命暖酒 重整蔬果 余曰 不必暖酒 諸人曰 生酒攻肺 酒毒入齒 吳復終夜端坐 視瞻非常 余曰 一齋先生離吳中幾年 吳生曰 十一年 余曰 緣何離鄕棲棲 吳生曰 爲賣買做生涯 余曰 未知寶眷隨在此中否 吳生曰 年雖不惑 未委羔雁 余曰 吳西林先生諱穎芳 杭之高士也 未知與君爲宗族否 吳曰 否也 余曰 陸解元飛 嚴鐵橋誠 潘香祖庭筠俱西湖高人 君知之乎 吳生曰 都未嘗與他聞名 俺離鄕久 但一見陸飛手畵牡丹 他是湖州人 少焉 隣鷄互動 余亦倦甚 且爲酒困 椅上乍攲卽鼾 直睡到天明驚起 諸人者亦相枕藉榻上 或椅上坐睡 余獨斟兩杯酒 搖起裴生告退 卽還寓 日已暾矣 張福熟睡 一行上下都不覺也 蹙起張福 問有誰訪我否 對無矣 因促持盥水來 裹巾 忙往上房 諸裨譯方齊謁矣 無人覺得 心裡暗喜 更囑張福愼勿出口 略啜早粥 卽往藝粟齋 諸人皆已起去 田生與李麟齋擺列古器 見余至 皆驚喜曰 先生夜來能不倦否 余曰 夙夜匪懈 田生曰 且喫一椀茶 少坐 有一美少年自外入來 卽捧茶來勸 問其姓名 曰傅友梓 家住山海關 年十九歲云 田生擺列畢 請余鑑賞 壺觚鼎彝共有十一座 小大圓方 製各不同 鏤刻光色 件件古雅 考其款識 皆周漢物 田生曰 不必考文 此皆近時金陵 河南等地新鑄 花紋款識雖法古式 形旣不質 色又未純 若置眞正古銅之間 史野立判 僕雖身居市廛 心委學校 旣見君子 如獲百朋 豈可造次相瞞 百年負心 余於諸器中持戟耳彝爐石榴足者細玩 臘茶色 製頗精美 捧視爐底 陽印 大明宣德年製 余問 此鑄頗佳否 田生曰 實不相瞞 亦非宣爐 宣爐以臘茶水銀浸擦入肉 更以金鑠爲泥 火久成赤 豈民間所可彷彿 余問 古銅靑綠硃斑 入土年遠 所貴墓中物是也 今此諸器 若云新鑄 則何能發出這樣光色 田生曰 此不可不知 大約古銅入土則靑 入水則綠 墓中殉器多發水銀色 或謂尸氣漬染者 非也 上古多以水銀爲殮 或出於帝王陵墓 水銀沾染 年久入骨 大約新舊 眞贋易辨 古器非但銅肉質厚 本身發光類能天然瑩潤 而水銀色亦非全體純發 或半面 或耳或脚 時有漸染 其於靑綠硃斑亦然 半深半淺 半淨半濁 濁不爲穢 堆重透鬆 淨不爲燥 津潤如濕 時有硃砂點子深銹透骨 最重褐色 入土年久 靑綠翠朱點點成斑 如芝菌斑 如雲頭暈 如濃雪片 此非入土千年不能若是 是爲上品 前明宣宗喜倣褐色 所以宣爐多褐色也 近歲陝西新鑄輒倣宣德 而殊不識宣銅初無花紋 爲花紋者皆近日僞鑄也 其倣出顔色者 例於鑄成後刀刻紋理 鑿劃款識 掘地坑 傾鹽汁數盆 俟涸 仍置銅其中 埋藏數年 頗有古意 此下品劣法也 巧手以硼砂 寒水石 硭砂 膽礬 金絲礬爲末 鹽水調和 蘸筆均刷 候乾更洗 洗又蘸刷 若是者日三四度 坎地爲深坑 熾炭其中 坑烘如圍爐 因將釅醋潑下 坑內沸爛卽涸 乃置器其中 更以醋糟厚罨 覆土加厚 無空缺處 三五日出看 便生各色古斑 又燒竹葉 用薰其煙 色更深靑 以蠟擦之 要發水銀色者 乃以鋼針爲末摩擦 更以白蠟揩摩 卽成古色 或有故墮一耳 或缺傷器體 以爲商 周 秦 漢之物 尤爲可厭 他日廠中俱是遠地駔儈 收買之際 不可糊塗取笑 余曰 可感先生如此披誠 僕明日早朝發向皇都 願先生開錄文房書畵 鼎彝諸器古今同異 號名眞僞 以爲冥途指南 田生曰 先生若不見外時 不難爲此 當於西淸古鑑 博古圖中參以陋見 淸單仰報 遂約以乘月更來 起還站寓 已報朝飯矣 暫歷上房 忙飯復出 鄭進士與季涵 來源亦出行遊覽 誚余曰 獨行遊賞 有何滋味 來源曰 實無可觀 譬如廣州生員初入京 左右顧眄 應接不暇 輒爲京人所嗤 今吾輩亦何異於此 吾則再來 尤爲無味也 路逢費稚 引余入氈子舖 囑以夜會歌商樓 余辭以已與田抱關約會藝粟齋 昨夜諸公更勞齊會 費生曰 俄刻已與抱關熟講 今先生歌鹿上都 勻是爲賓 詠駒空谷 各求爲情 裴公已與蜀中溫公料理薄具 未可爽約 余曰 昨夜過被諸公盛眷 供張太費 今又若前 未敢更勞執事 費生曰 山有嘉木 惟工所度 振鷺斯容 彼此無斁 十二行窩 元無定約 四海同胞 孰爲厚薄 來源輩徘徊街上 尋余入舖中 余忙收談草 首肯爲諾 費生亦會余意 含笑頤可 季涵索紙欲與問答 余起出曰 無足與語 季涵笑而起 費生臨門陰握余手以諭意 余點頭而去

商樓筆談
是夕暑氣猶熾 天末赤暈四垂 余促飯喫訖 暫往上房 少坐卽起 獨自語曰 困暑特甚 當早宿 遂下庭徘徊 爲乘間出門之計 而來源 周主簿 盧參奉飯後步庭 捫腹噎噫 時月影漸生 塵喧暫息 周隨影步匝 誦傳副使遼陽所題七律 又誦其所次 余忙步上堂去 出語盧君曰 兄主太伈伈 盧君曰 使道寂寞矣 卽向堂裡去 周君憂形于色曰 近來恐生病患 卽向堂裡去 來源亦隨而去 余遂忙步出門 且囑張福曰 善彌縫如昨日 季涵自外入來 問余奚往 余密語曰 乘月偕往好處夜話否 季涵曰 何處 余曰 毋論某處 季涵方停武趑趄 首譯入來 季涵問 乘月夜行 無傷否 首譯大駭云云 季涵笑曰 事當若是 余亦漫應曰 似然矣 卽後先還入 首譯與季涵上堂不顧 余仍自後潛出 旣出大街上 始浩然矣 暑氣乍退 月色布地 先往藝粟齋 已掩舖門 田生出他 獨有李麟齋 李請少坐喫茶 田公少頃當還也 余言 商樓諸公想已畢集苦等也 李生曰 商樓佳約已知道了 弟亦當陪往 田生手持紅色羊角燈入來 促余偕行 遂與李生 含煙出門 大道如天 月色如水 田生懸手中燈於門首 余問 手不拿燈 無傷麽 李生曰 尙未向夜 遂緩步街中 左右市舖皆已掩門 門外皆懸羊角燈 間有靑紅諸色 商樓諸人方列立欄下 見余至 皆喜溢於貌 迎入舖中 裴寬褐夫 李龜蒙東野 費稚下榻 田仕可抱關 溫伯高鶩軒 穆春繡寰 吳復天根俱會矣 裴生曰 朴公可謂信士 堂中懸一對扇式紗燈 卓上點兩枝燭 久已排設魚肉蔬果 北墻下亦有一卓供張 諸人勸食 余曰 夕飯未下 費生手注一椀熱茶以勸 座有生客 余問姓名 答馬鑅 字耀如 山海關人 來此做賣買 年二十三 略會書字 費生曰 五十讀易 或以爲正卜讀易 卜字添內一劃 先生以爲如何 余曰 五十讀易雖有卒字之疑 今謂正卜之誤 則恐是鑿空 易雖卜筮之書 繫辭言占言筮 不見卜字 且卜字丨外加點 元非一劃可添 費生曰 或謂無若丹朱傲之傲字乃奡字之誤 看下文罔水行舟 當作兩人 余曰 奡能陸地行舟如罔水行舟 義似妙合 而但傲 奡音雖相似 字形懸殊 且奡浞乃是夏太康時人 上距虞舜時遼闊 李東野曰 先生辨之極是 余問田抱關曰 古董名目已爲開錄否 田生曰 午刻緣些他冗 謄寫未半 未免摺置 明曉台駕歷路 暫於舖前停轡 恭當親手交付從者 誓不遲誤 余曰 有勞先生如此費心 田生曰 此朋友常事 還愧宿命 余問 諸公曾遊千山否 曰 離此百餘里 無人往遊 余問 兵部郞中福寧 知之乎 田生曰 不曾 諸敝友亦無知者 他是朝士 僕輩做賣買 如何去謁他 東野曰 先生此去 當爲面駕麽 余曰 使臣有時近光 我是從人 未保參班 東野曰 往歲鑾駕朝陵時 貴國從官皆得接駕恭瞻 吾曹倒羨他 余問 諸公如何不恭瞻 裴褐夫曰 那敢唐突 只得閉戶屛息 余曰 皇上臨此時 想應黃童白叟顚倒野次 爭瞻羽旄 曰 不敢不敢 余曰 當今閣老中 山斗宿望 誰也 東野曰 俱載滿漢搢紳榮案 一經稽査便可知也 余曰 雖覽榮案 何知事業 東野曰 吾輩俱是草萊疏逖 殊不識當朝誰爲周召 孰膺夢卜 余曰 瀋陽城裡 經術文章之士可得幾人 裴生曰 碌碌無聞 田生曰 瀋陽書院有三五輩擧人 爲趁科期 京師去了 余曰 自此至京師千五百里 聞人高士沿路必多 願得姓名 以便尋訪 田生曰 關外係是邊鄙 地氣高寒 人士勁武 沿路皆乾沒如我輩人 無足道者 且薦人最難 不過擧其所知 未免阿其所好 一經高眼 苟不槪心 在我爲爽口 在人爲失望 如今甚風吹到 覿面飽德 剪燭論心 此豈夢想所到 莫非天緣巧湊 天下得一知己足以不恨 足下行將自得 豈由他人安排鋪置 酒行數巡 費生磨墨展紙曰 穆繡寰願得先生筆跡爲上珍 余爲書潘香祖送金養虛七絶一首 東野問 潘香祖貴邦名士麽 余曰 非敝邦人 這是錢塘人 名庭筠 卽今中書舍人 香祖其字也 裴生又出空帖請書 墨濃毫柔 字劃大佳 余亦不自意如此 諸人大加稱賞 一觴一紙 筆態恣橫 下方數頁 以焦墨畵古松怪石 諸人益喜 爭出紙筆 環立求書 又畵一條墨龍 彈筆作濃雲急雨 但鬐鬣梗直 鱗脊無倫 爪大於面 鼻長於角 諸人大笑稱奇 田生與馬鑅持燈先歸 余問 話方濃矣 足下緣何早罷 田生曰 非欲徑還 但爲踐誠 明日臨門 自當敍別 余持所畵墨龍就燭欲燒 溫鶩軒急起接手奪之 摺藏懷中 裴生大笑曰 關東千里 恐値大旱 余問 何以致旱 裴生曰 若化火龍去時 齊叫得苦 一座都笑 裴生曰 龍有善惡 火龍最毒 乾隆八年癸亥三月 關外閭陽野中墮了一條龍身 無雲有雷 不雨恒電 關外暮春天氣忽變六月炎暑 龍傍百里內都作洪爐世界 人畜暍死不計其數 商旅不行 居人晝夜渾脫 手不停扇 皇上勅發關內凌藏數千車 遍與關外散悶 大約近龍處 樹木土石倍添烘焙 井泉皆沸 龍臥十日 忽大雷以風 潑雨如豆 大陵河廬舍雨中自火 獨不傷害了人畜 龍去時 人爭出看 方其離身欲騰 初甚遲懶 仰首拖尾 如駝馬立 長纔三四丈 口噀火焰 以尾貼地 動身一蜿 鱗鱗耀電 輒發雷聲 空裡雨傾 及掛身古柳上 從首至尾 兩樹間十餘丈 暴雨翻河 俄頃卽止 已看天衢矯矯 東雲露角 西雲露爪 爪角之間不啻數里 龍之旣去 風日淸美 還是三月天氣 龍臥處匯成數丈淸池 池傍木石俱焦 多有半體 牛馬毛骨燒爍 魚類巨細堆積成邱 臭穢難近 獨怪龍掛柳樹不墜一葉 是歲關東大旱 至九月不雨 吾恐此龍去作此患也 一座復大笑 余自酌大椀痛飮 曰 賴有此大下酒物 諸人曰 是也 皆於此次椀兒行酒 爲朴公佐歡 余曰 諸公知此龍何名 或曰應龍 或曰旱魃 余曰 否也 此名罡鐵 我東鄙諺云 罡鐵去處 秋亦爲春 謂其致旱歲歉也 故貧人謀事違心 稱罡鐵之秋 裴生曰 龍名古奇 我生之初 乃丁是辰 罡鐵之秋 如何不貧 乃長吟曰 罡處 余呼曰 罡鐵 裴生復呼曰 罡賤 余笑曰 非音賤也 如饕餮之鐵 東野大笑 仍大呼曰 罡靑 一座都笑 蓋華音曷 月諸韻不能轉聲也 余曰 諸公俱是吳蜀客商 遠地經歲 能無鄕思否 吳復曰 正思得苦 東野曰 每一念至 魂神飄蕩 天涯地角 所爭錐毫 而暮閭空倚 春閨獨掩 雁書久斷 鶯夢不到 如何不令人頭白 更値月白風淸 木落花發 尤難爲情 奈何奈何 余曰 若此時 何不永還本鄕 躬耕隴畝 仰事俯育 而專逐末利 遠別家鄕 雖富埒猗頓 名如陶朱 有何樂哉 東野曰 此還有不然者 吾鄕之士 亦多囊螢錐股 朝薤暮鹽 天可憐見時 雖得霑微祿 遊宦萬里 等是離鄕 或丁憂論罷 一般苦景 有官守者死於職下 或不謹持 追贓覆業 雖歎黃犬 復何益哉 吾輩學殖荒落 望絶鴻漸 而亦不能血指汗顔 黃耳枯項 粒粒辛苦 斷送百年 生老病死不離鄕井 守諒溝瀆不可語氷 似此百年 不如死之久也 開舖貨居 雖云下流所歸 天開一部極樂世 地設這座快活林 泛朱公之扁舟 連端木之車騎 悠悠四方 都無管鈐 通都大邑 樂處是家 長簷華屋 身閑心逸 嚴霜烈日 自在方便 以此父母敦遣 妻子不怨 進退兩裕 寵辱雙忘 其視農 宦兩業 苦樂何如 吾輩俱有友朋至性 三人行 必有我師 二人同心 其利斷金 天下至樂 無踰於此 人生百年 苟無友朋 一事都沒佳趣 裹布噉飯的 總不識此味 世間多少面目可憎 言語無味者 眼中只有些衣飯椀 胸裡全乏個友朋樂 余曰 中國四民雖各分業 却無貴賤 婚嫁 仕宦 不相拘礙否 東野曰 我朝有禁 仕宦家不得與商工通婚 以淸仕路 所以貴道賤利 崇本抑末 吾輩俱是家世做賣買的 未得士家爲婚 雖納貲輸米 權補生員 亦不許鄕貢爲擧人 費生曰 此法只施於本貫 離鄕則未必然 余曰 一爲諸生 則許以士類否 李曰 然 諸生亦有許多名目 有廩生 監生 貢生 以生員陞補 一爲生員 九族生輝 四隣蒙害 把持官府 武斷鄕曲 此乃生員之專門伎倆 士類亦有三等 上等仕而仰祿 中等就館聚徒 最下干求假貸 諺所謂做個求人面不成 生涯都絶 不得不做個假貸人 奔忙道路 不擇寒暑 向人囁嚅 情狀先露 不謂當年高談之士 化作世間可厭之人 諺所稱求人不如求己 所以做賣買的自無此惡況苦景也 余曰 中國觴政 必爲妙令 今兩夜群飮 不爲酒令 何也 裴褐夫曰 此中古觴政也 今時看車掌櫃的都會了 非爲風流雅事也 費生曰 笠翁笑史錄龍子猶高麗僧令云 朝使出高麗 高麗使一僧陪宴 行一令曰 項羽 張良爭一傘 羽曰雨傘 良曰凉傘 朝使倉卒對曰 許由 鼂錯爭一葫蘆 由曰油葫蘆 錯曰醋葫蘆 麗僧何名 余曰 此令全沒理致 僧名無傳也 鷄鳴少睡 戶外人喧 遂起還寓 猶未快曙 遂脫衣就寢 報飯方醒

十二日戊子 小雨卽晴 自瀋陽至願堂三里 塔院十里 方士村二里 壯元橋一里 永安橋十四里 築路自橋始 雙家子五里 大方身十里 共行四十五里 中火 自大方身至磨刀橋五里 邊城十里 興隆店十二里 孤家子十三里 共四十里 是日通行八十五里 宿孤家子 早發瀋陽 至歌商樓 獨裴寬出迎 溫伯高方熟睡 余擧手作別 又轉至藝粟齋 田仕可與費稚出迎 田生出二封書 拆一封以示 卽抵余書 錄古董名目 一封外付紅籤 書許太史台村先生手啓 田生曰 此僕苦心 幷無客氣 朝鮮館與庶吉士館比門 先生至都之日爲傳此書 這個許太史一表非俗 兼得好文章 定然善遇足下 書中俱有先生大名表德 庶不致誤這一路也 余曰 諸公不能面面敍別 殊深悵缺 足下爲道此意 田生點頭 余方欲起身 田生曰 穆繡寰來也 穆春携一少年 手持一籃葡萄 蓋少年爲見余 持葡萄作面幣也 少年向余肅揖 前執余手 如舊交 但緣行忙 因擧手作別 出舖乘馬 少年至馬首 雙手捧過葡萄籃子 余於馬上爲執一朶 擧手致謝而行 回頭看時 諸人者猶立舖前望余行也 可惜行忙 未問少年姓名 連夜失睡 日出後困憊特甚 令昌大放鞚 與張福左右堅擁而行 穩睡一頓 精神始淸 物色倍新 張福曰 俄有蒙古牽兩匹橐駝而過 余罵曰 何不告余 昌大曰 是時鼾聲如雷 呼之不應 奈何 小人等亦初見 不知是何物 意以爲橐駝也 余問 其形何如 昌大曰 實難形容 以爲馬也 則蹄是兩岐而尾如牛 以爲牛也 則頭無雙角而面似羊 以爲羊也 則毛不卷曲而背有二峯 仰首如鵝 開目如盲 余曰 果是橐駝 其大如何 指一丈頹垣曰 其高如彼 勅是後若逢初見之物 雖値眠値食必爲提告 落日荒荒 正在馬首 河邊驢群數百頭 方飮河 有一老村婆手持高粱幹來驅驢 七八歲小童隨婆往來 那村婆身披靑布短裙 足穿一對黑靴子 頭髮盡禿 光光如瓠 而腦邊小髻纔得一寸 猶盛飾各樣花朶 向張福丐東煙 余問 這個牲口都是你們一戶之所畜麽 老婆點頭而去 未知能會聽否也

古董錄
文王鼎 _召父鼎 _亞虎父鼎 此商周上賞 _周王伯鼎 _單徒鼎 _周豊鼎 皆唐天寶中局鑄 體小 最宜書齋薰燎 _商父乙鼎 _父己鼎 _父癸鼎 _商子鼎 _秉仲鼎 _饕餮鼎 _李婦鼎 _商魚鼎 _周益鼎 _商乙毛鼎 _父甲鼎 此皆元時姜娘子倣鑄 _周大叔鼎 _周䜌鼎 俱堪入書室淸供 鼎爐之環耳敞口 瓜腹鷄腿皆爲下品 不堪入玩 勿取可也 _周師望敦 _兕敦 _翼敦 _商母乙鬲 _周蔑敖鬲 _商虎首彝 _周辛彝 已上俱載博古圖中 近日新刻西淸古鑑 製式尤精 先於書肆中索見西淸古鑑 按名審圖 先講其式樣精雅入賞者 次於廠中或隆福 報國寺市日索之 俱有不爽 _觚 _尊 _觶此三器皆酒具 亦可揷花 以供燕居淸賞 _官窯法式品格大約與哥窯相同 色取粉靑或卵白 汁水瑩厚如凝脂爲上品 其次淡白 油灰色愼勿取之 紋取氷裂 鱔血爲上 細碎紋 紋之下品 勿取可也 其製亦多博古圖中取式者 無論鼎 彝 甁 壺 觚 尊諸式 但短矮肥腹 俗惡無足入玩 勿取可也
田仕可與燕巖書
僕於去年冬初入都 春仲乃還 在都時日至廠中 觸目瑰奇 不可名狀 河伯知醜 不幡已降 第是金閶浮薄之徒 蝨緣蚤跳 闖處廠間 濫呼湧價 不翅十倍 甘言利口 鎔人鐵腸 僕這一路 係是初塘 眩轉慌惑 三官迸迭 五內顚倒 毫無見德於彼 只得陪愚而還 靜思此事 髮輒指冠 何也 生長邊鄙 愿慤沖虛 固其土性也 燕石自珍 魚目難辨 其勢則然 所可恨者 兼輸買笑之値 是所謂重利盜跖也 今送足下入都 所以眷眷貢愚者 誠爲異邦君子他日東還 庶不都誣大國無人也 幷布赤心 古書古畵 鑑旣未到 癖又不深 不敢强其所不知 率爾臆對 大約俱非前賢手跡 亦係名筆善摹 雖無老成 可見典刑 米 蔡 蘇 黃 俱宜按名 足下前日不以僕鄙卑 猥托求賢之心 而沿路立談 未可造次輸誠 亦非枉路屈駕所宜容易 僕在都時 得與許太史諱兆黨數日周旋 結爲知己之友 字台村 係是湖北人 此有一封候札 足下入都之日 倘尋翰林院訪那許台村 爲叱賤名 交傳此書 若知足下與僕如此密友時 必不見外 幷囑 台村爲人磊落 一見可契 庶無誤薦之辜 幷希朴公老爺照心 不具 田仕可頓首

十三日己丑 晴 大風 自孤家子曉發 至巨流河八里 一名周流河 巨流河堡七里 泌店子三里 五道河二里 四方臺五里 郭家屯三里 新民屯三里 小黃旗堡四里 中火 共三十五里 自小黃旗堡至大黃旗堡八里 柳河溝十二里 石獅子十二里 營房十里 白旗堡五里 共四十七里 是日通行八十二里 宿白旗堡 曉起盥櫛 厭莫甚焉 月初落矣 滿天星顆互瞬 村鷄迭鳴 行不數里 白霧漫漫 大野浸成水銀海 一隊灣商相語而行 朦朧如夢中讀奇書 不甚了了而靈幻則極矣 少焉 天色向曙 萬柳秋蟬 一時發響 非渠來報 已知午天酷炎矣 野霧漸收 遠村廟堂前旗竿如帆檣 回看東天 火雲滃潏 蕩出一輪紅日 半湧半沉於薥黍田中 遲遲冉冉 圓滿遼東 而野地上去馬來車 靜樹止屋 森如秋毫皆入火輪中矣 新民屯市肆閭閻 不減遼東 入一典當舖 滿庭葡萄架 綠陰玲瓏 庭中堆纍諸色怪石 成一座假山 山前一丈大甕裡 開得四五柄蓮花 坎地安一間木槽 養一對鸂鶒兒 繞山棕櫚 秋海棠 安石榴 共有十餘盆 珠帳下 列椅坐着五六籌莽漢 見余 起揖請坐 勸了一椀凉茶 舖主出紅紙二張 紙面乳金細畵兩條螭龍 請書柱聯 余書 鴛鴦對浴能飛繡 菡萏初開不語仙 觀者齊聲稱好筆法 舖主請 客官坐一等 俺更覓佳紙來也 卽起身去 少頃 左手持紙 右手捧着一鍾濃墨而來 刀剪一張白鷺紙 爲三尺來卷子 要書門舖首幾字佳題 余於沿路上市舖 每見欺霜賽雪四個字揭在門楣上 意內以爲做個賣買的 自衒其本分心地皎潔 與秋霜一般 乃復壓過他白白的雪色 又想數日前過爛泥堡時 一舖門楣上這個四字筆法甚奇 余立馬一玩 霜雪兩字該是米海岳體 今可倣出這樣字來 蘸毫低昂 墨光騰紫 濃淡正勻 於是臨紙從左而右 先書一個雪字 雖未得較似米元章 何遽不若董太史 觀者越添 齊道書字狠好 次書賽字 則或稱好樣書字 但舖主氣色頗異 未若雪字時叫絶 余默念賽字不恒書 未慣於手 上寒太密 下貝過長 以此不愜 又筆頭濃墨誤墮賽字左點傍 漸染得一斑豹文 這個鹵漢 想以此爲病也 遂一腕連寫霜欺二字 抛筆順讀 合是爲欺霜賽雪四個大字 舖主搖着頭道 不相干 余遂道 再看兒 起身出 默罵道 小去處做賣買的 惡能及瀋陽諸人 這個麤莽漢 那知書字好否 是日日出後 大風掀動八表 午後風止 天無一點氛埃 暴炎蒸敲 自永安橋 以連抱大木編成爲梁 梁高數丈 廣五丈 兩沿木頭齊整 如一刀裁劃 梁下溝澮 綠水無際 靑泥潤爛 若闢此爲萬區水田 不知歲收得幾億萬石紅稻香粳 或曰康熙皇帝爲耕織圖 農政全書 今皇帝實是老農家子弟 非不知關外靑黧土爲上上田 第以關外之地爲自家根本之鄕 水稻腴香 飯顆潤爛使民恒服 則筋解骨軟 難以用武 不如常食黍粱 旱稻 敎民善耐飢 壯血氣而忘口腹也 寧棄千里膏沃之野 令作瘠土向義之民 此其深長慮也 沿路二里三里之間 閭井斷續 車馬連絡 左右市舖 無非可觀 而自鳳城以來 雖奢儉不同 總是一樣規模 有時瞢騰過眼者 可驚可喜而未可殫記 日暮遠地煙鋪 促鞭趕站 瓜田裡走出一個老者 跪了馬前 指着三五間獨戶老屋 道俺老身一口兒 路傍賣些甛瓜資生 你們高麗人三五十 俄刻過去時 暫停此中 初則出價買喫 臨起一個個各手執瓜 哄堂都走了 余曰 你何不遮訴大人們 老者落淚道 往訴時 你們的大人粧啞粧聾 俺一個身 怎生抵當他三五十個生力的幫子 如今往趕時 一個幫子攔絶了去路 將那瓜子還擲俺面上 眼起雙電 瓜汁未乾 因要淸心元 以無爲答 則緊抱昌大之腰强要買瓜 因將五顆甛瓜來置面前 余亦欲解渴 遂削喫一瓜 則香甛異常 令張福帶去四瓜爲夜供 渠輩各喫兩瓜 共是九個 老者堅討八十文 張福計給五十 則大怒不受 兩隷探囊 共計七十一文 以給之 余先上馬 使張福加給 張福披囊示之 然後乃已 始見其垂淚而哀之 末乃勒賣九瓜 堅討近百高價 殊可痛歎 然我隷沿路行劫 尤可恨也 昏後抵站 出瓜與淸如 季涵輩爲飯後鎭口 爲道遞馬時下隷劫瓜事 諸馬頭皆言 元無是事 獨戶賣瓜的老漢元來姦巧無雙 見書房主落後獨行 粧出謊話 故作可憐之態 要得淸心元也 余始覺其見賣 念其賣瓜事 尤可切痛 況其副急淚何從得來 時大曰 此漢卽漢人也 滿人無似此妖惡事云

十四日庚寅 晴 自白旗堡至小白旗堡十二里 平房六里 一半拉門 一名一板門十二里 靠山屯八里 二道井十二里 共五十里 中火 又自二道井至隱寂寺八里 古家舖二十二里 梁路止此 古井子一里 十扛子九里 煙臺六里 小黑山四里 共五十里 是日通行百里 宿小黑山 今日乃末伏也 晩炎尤當甚酷 而站程又遠 故一行曉發 余與鄭裨將 卞主簿先行 路中語昨日日出時光景 兩人銳意一觀 而日出時 東天雲霧未消 光景大不如昨日 日旣離地丈餘 而日下層雲化作萬道金蛟 跳騰震蕩 神出鬼沒 不定一色 日馭徐驅 只顧上天去矣 自遼陽以來 多經小小城池而不可殫記 所謂三里之城 五里之郭 而未必皆郡邑治所 不過是鄕井保聚 然其制度無異大城也 一板門 二道井地勢洿下 小雨泥濘 方春解氷時 誤入泥中 則連人帶馬頃刻不見 咫尺難救 昨年春 山西賈客二十餘人 皆乘健騾 至一板門 一時陷沒 我國驅人亦陷失二名云 唐書 太宗征高句麗 不得志而還 至渤錯水 阻淖八十里 車騎不得通 長孫無忌與楊師道等率萬人斬樵築道 聯車爲梁 帝於馬上自負薪以助役 雪甚 詔屬燎以濟 今未知渤錯水在於何處 而遼野千里 土細如麵 遇雨黏濃如糖之融 沒人腰膝 纔拔一脚則一脚漸深 若不努力抽足則地中若有吸引者 全身都沒 不見陷痕 今淸家數幸盛京 故自永安橋編木爲梁 以禦潦淖 而至古家舖前始止 二百餘里之間一梁爲路 非但物力之富壯 木頭無一參差 二百里兩沿如引一繩 可見其制作之精一矣 故民間尋常制作能相視效 規模大同 德保所稱大國心法最不可當者 正在此等也 今此梁路三歲一改云 唐書渤錯水似在一板 二井之間也 自鴉鶻關 每見閭里中高設白色牌樓者 皆初喪之家也 以蘆簟結構 瓦溝鴟吻 無異木石 高四五丈 離立喪家門前十步之間 其下列坐鼓吹 疊鉦一對 觱篥一對 嗩吶一對 晝夜不離 吊客臨門則大吹大打 上食祭奠 內有哭聲則外輒以鼓吹相和 余至十扛子少憩 與鄭卞閑行街市 至一蘆簟牌樓 方欲詳玩結構而大動鼓吹 兩人不覺掩耳而走 余亦兩耳響塞 搖手止聲而全不採聽 只顧吹打 余欲見喪家制度 方移步進至大門前 門裡走出一個喪人 號哭突至面前 放了竹杖 再伏再起 伏則以頭頓地 起則以足蹈地 淚如雨下 無數哀號 變起倉卒 罔知攸措 喪人背後隨着五六人 皆白巾 雙擁余臂進入門裡 喪人亦止哭跟後 適逢乾糧馬頭二同自內方出 余喜甚忙問曰 此將奈何 二同曰 小人與亡者同甲 素相親善 俄者入吊其妻 余問 吊禮如何 二同曰 執喪人手曰 你父歸天 二同亦隨余還入 曰 不可不給與白紙卷 小人當周旋 堂前以蘆簟架起大屋 結構奇異 滿庭白布幔 區處內外服人 二同曰 主人當待以酒果 第小遲待 未可徑起 若不食時 大爲羞恥 余曰 旣爲入來 此亦觀光 但主人受吊則苦矣 二同曰 俄已吊矣 不必更吊 指簟屋曰 此其殯所 男女皆空堂室 移處殯屋 布幔中各爲朞功處所 葬後各歸云 帳裡有一女子 頻頻出首而視 白布纏首 頗有姿色 二同曰 此亡者之少女 嫁爲山海關富商之妻 良久 喪人自簟屋出 坐椅上 白巾數人 持兩椀麵 一盤果品 一盤豆腐 一盤菜蔬 兩椀茶 一罐酒 卓子上擺列 面前置三個空盞 對卓又置空椅 列着三盞 請二同坐 二同固辭曰 俺們老爺在上 不敢對頭坐着 因出外 持白紙一卷 錢一鈔而來 置主人面前 爲道余致賻之意 主人下椅 叩頭恭謝 余略喫蔬果 因起出 主人送至門外 門傍兩廂裡方造竹散馬 以紙塗之 少頃 使行至此遞馬 副使亦繼至卸轎 路中余爲言俄刻吊喪之禮 皆大笑 二道井村閭頗盛 隱寂寺宏大而頗破敗 碑有朝鮮人施主姓名 似皆灣商也 自此始見醫巫閭山 橫障西北天際如垂翠帳 而峯巒猶未明見 渾河以後五渡河 皆以舟濟 煙臺自此始 五里一臺 圓徑十餘丈 高五六丈 築同城制 上設砲穴女墻 戚南宮繼光所設八百望是也 小黑山 野中平坡稍阜而有拳大小山 故名 閭閻櫛比 市舖繁華不減新民屯 綠蕪中 馬騾牛羊千百爲群 亦可謂大去處矣 一行下隷例於小黑山烹猪相犒云 張福 昌大告夜往得喫 是夕月色如晝 暑氣已退 飯後卽出 瞭望遠野 蒼煙鋪地 牛羊各歸 市舖未及盡閉 遂獨入一舖 庭中設高架 覆以蘆簟 自下引繩而撤之 以納月光也 奇花異草 交映月中 道上遊子見余入此 隨來盈庭 入一角門 庭廣如前堂 欄干下有數本綠蕉 四人圍卓而坐 就中一人方據卓寫新秋慶賞四字 紙紅墨紫 白月臨之 雖未仔細 運筆甚艱 僅成字樣 余心裡暗忖道 看渠筆法若是其拙 正吾得意之秋也 諸人爭看 卽貼之堂前正中門楣上 蓋賞月賀榜也 皆起向堂前負手瞻玩 卓上更有他紙 余因坐椅 濃蘸餘墨 不顧是非 大書特書曰 新秋慶賞 一人回顧 見余書字 疾呼諸人趨至卓前 叫呶譁笑曰 高麗好書字 或曰 東夷書字同 或曰 字同音不同 余鏗然擲筆起 諸人爭挽余手曰 更勞客官坐一座 尊姓大名 余書示之 諸人益大喜 余之初至也 不以爲悅 視若尋常 及見余書 察其氣色 大喜過望 忙進一椀茶 又爇煙相勸 轉眄之間 溫冷頓異 諸人者 皆太原汾晉人也 去歲來此新開首飾舖 收賣釵釧 簪珥 彄環等物 起號晩翠堂 三人俱姓崔 一柳一霍 皆文筆極短 無可足語 而霍生最優 五人者俱年三十餘 豪健如騾子 雖面皮白淨 眉目媚嫵 俱無十分淸雅之氣 絶異於吳蜀諸人 四方風土之不同 足可見矣 山西出將 果非虛語也 余問霍生曰 君居太原 貴鄕郭泰峯 號錦衲 知之乎 霍生曰 不知 遂點霍 郭兩字曰 這是郭太祖之郭 吾是霍去病之霍 余笑曰 何不引汾陽 博陸而乃證周祖 嫖姚乎 霍生諦視無語 想彼認吾以霍 郭同用 如滿人 故分曉如此也 霍生曰 登州下陸 緣何到此 余曰 吾非航海來也 旱路三千里 直抵皇京 霍生曰 高麗是日本否 一人持紅紙來請書 招朋引類 來者漸多 余曰 紅紙寫字非佳 更持卵白的來也 一人忙去 卽覓數張粉紙而來 余遂剪作柱聯 書之曰 翁之樂者山林也 客亦知夫水月乎 於是諸人俱大歡樂 爭爲磨墨 來去紛紜 皆覓紙故也 余遂隨展隨寫 手不停筆 如題訟牒 一人問 客官飮酒麽 余曰 卮酒安足辭 諸人皆大笑 卽持一罐湯酒而來 連勸三杯 余曰 主人何不飮乎 曰 無一人飮者 於是來觀者爭以蘋果 沙果 葡萄等物勸食 余曰 月色雖明 猶妨寫字 不如點燭 霍生曰 天上高懸一片鏡 人間勝似萬枝燈 一人曰 相公眼昏麽 余曰 然 遂點上四枝燭 余念昨日當舖所書欺霜賽雪四字 舖主怎地不悅 吾當爲前日雪恥也 遂謂舖主曰 主人家要得舖首佳題麽 舖主們齊道 此時尤好 余遂寫出欺霜賽雪四字 諸人俱面面相覷 與當舖氣色一般的殊常 余胸裡念道 又是怪事 余道 不相干麽 舖主道 是也 霍生曰 俺舖專一收賣婦人的首飾 不是麵家 余始覺其誤 可謂羞前之爲 遂曰 我已知道了 聊試閑筆耳 前日遼陽市中鷄鳴副珈金字題驀然入想 似是與此一般舖子 遂書副珈堂三字 諸人尤叫歡不絶 霍生問 此號何義 余曰 今貴舖是收賣婦人的首飾 詩所稱副筓六珈者是也 霍生謝曰 敝舖榮耀 何以報德 明日將觀北鎭廟 故早還 語行中諸人以此刻光景 莫不絶倒 是後每遇舖首欺霜賽雪 是必麵家 非言其心地之皎潔 正誇其麵與霜爭纖 與雪勝白 麵者 我東所謂眞末也 約淸如 季涵 趙主簿達東同遊北鎭廟

盛京伽藍記
聖慈寺 崇德二年戊寅建 殿宇深嚴宏麗 法堂臺高一丈 周設石欄 殿上籠罩罘罳 有三株古松 交柯互枝 蒼翠滿庭 窈冥陰森 一碑大學士剛林撰 後面滿洲書 一碑前後皆蒙古西番字 守僧有喇嘛數人 殿中有八百羅漢 長纔數寸 個個精妙 康熙皇帝手造小塔數百 大如雙陸 刻鏤之工 奇巧入神 浮圖高十餘丈 上圓下方 通刻獅子
萬壽寺 康熙五十五年丙申重修 寺前有一座大牌樓 扁曰萬壽無疆 殿宇壯麗 過於聖慈寺 而但無滿庭松陰 有二碑 正殿康熙皇帝書額 曰遼海慈雲 香鼎 寶爐及他寶玩不可殫記 有喇嘛十餘人 皆黃衣黃帽 鷙悍魁梧
實勝寺 扁曰蓮花淨土 崇德三年建 殿屋皆覆以靑黃琉璃瓦 淸太宗願堂也

山川記略
駐蹕山 在遼陽西南 初名首山 唐太宗征高句麗時駐蹕於上數日 勒石紀功 改爲駐蹕山
開運山 在奉天府西北 萬峯環拱 衆水祖宗 卽淸之永陵也
鐵背山 在奉天府西北 上有界蕃二城云
天柱山 在承德縣東 卽淸之福陵所在 晉史東牟山是也
隆業山 在承德縣西北 卽淸之昭陵所在云
十三山 在錦州府東 峯有十三 蔡珪詩 閭山盡處十三山 溪曲人家畵幅間
渤海 在奉天府南 盛京通志云 海之傍出者爲渤 遼東延袤二千里 其南渤海
遼河 在承德西 卽句驪河也 一作枸柳河 漢書 水經俱作大遼水 遼水左右 卽遼東 遼西所由分 唐太宗征高句麗 泥淖二百餘里 布土作橋乃濟
渾河 在承德南 一名小遼水 一名阿利江 一名蓒芋濼水 發源長白山 與太子河會 又合遼水入于海
太子河 在遼陽北 源出邊外永吉州 入邊匯渾河 遼河爲三汊河 世傳燕太子丹出亡至此 逐得斬之以獻秦 後人哀之 名其水曰太子河云
小瀋水 在承德南 自東關觀音閣發源 入渾河 水北曰陽 瀋陽之名蓋以此云
山川記略後識
今余所經山河 只憑土人口傳 行旅指點或我隷之屢行者 率以臆對 皆未可詳 華表柱 此遼東古跡 而或云在城內 或云在城外十里 則他可推此


柳明仁校勘於波鴻齋jehol02 (v.0.7-20061018 koreanist.com/jehol)